第 10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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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 章
“莉莉！”見到伊麗莎白第一眼，安娜親熱地向她撲去。
伊麗莎白張開雙手接住，敲一下妹妹的腦門：“說過你多少回了？別撲我，我沒接住怎麽辦？”
安娜捂住腦門撒嬌，“莉莉你好啰嗦，明明你每次都能接住我，幹嘛還說我？”
伊麗莎白：“萬一那次我沒接住呢？你以為我永遠都能接住你？”
安娜笑瞇瞇：“那我們一起撲街嘛，我給你當肉墊，絕對不讓你摔著。”她眨了眨左眼。
伊麗莎白捏她的臉皮：“調皮。”她提起剛才為了接安娜隨手放在旁邊櫃頂的食籃，“我早上做了曲奇和紙杯蛋糕，帶了些過來給你，份量很多，你不要自己一個人吃光，跟你表兄弟表妹分了吧。”
安娜接過，笑得可甜：“謝謝莉莉！”拿去和艾達分享。
艾達也對伊麗莎白露出笑臉：“謝謝。”
伊麗莎白也笑笑，“波莉在嗎？我有事想找她。”
安娜啊嗚一口吃掉半個紙杯蛋糕，沒空回答；艾達拈著一塊曲奇還沒入口，說：“她去教堂了。”
伊麗莎白擡腳往外走，還沒走出謝爾比家大門，回頭就見安娜拿起第二個紙杯蛋糕，她冷臉：“安娜，放下來。”
安娜垮了臉，“我才第二個。”
伊麗莎白折回來：“放下來，不然我下次不做了。”
安娜不情不願放下蛋糕。
伊麗莎白把食籃交到艾達手上：“艾達，你幫我看著安娜，一天最多只能吃三個蛋糕，三塊曲奇，多了你告訴我，我下回不做你愛吃的了。”最後一句她看著安娜說的。
艾達偷笑著答應。
安娜嘴巴撅得老高，伊麗莎白出門和她道別時，她孩子氣地別過頭，不理她。
伊麗莎白覺得自己這個妹妹越長越回去了。
*
伊麗莎白推開街角教堂沈重的木門。
波莉坐在正對十字架的木椅上，雙手在胸前交握，正在向主祈禱，聽到開門聲也沒有回頭。
伊麗莎白耐心地等待波莉祈禱結束。
她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，但她尊重別人的信仰。
等待之餘，她細細端詳這個教堂，米白的房頂，泛黃的墻壁，蒼白的玻璃窗，單薄的折疊椅，教堂裏的一切都被她收入眼底。
這裏和她以前見過的教堂真的很不同。她從前見過的教堂，房頂有著精美的天頂畫，墻壁是精心維護的雪白色，窗戶是五彩的玻璃，信眾坐的椅子也是沈重的櫟木長凳。身處那樣的教堂，再輕慢的教徒也會對主生出敬畏。
但在這座小教堂，這座裏裏外外寫滿“簡陋”的小教堂，她只覺得……在這樣的地方做禮拜仍能保持對主的虔信，真是讓人難以理解。
波莉祈禱完畢，依然沒有回頭：“找我有事？”低沈的聲音在這座小教堂裏回響。
伊麗莎白慢慢朝波莉走去，鞋跟噔噔敲擊地面，“我想和你說說安娜的生日。”她走到波莉面前，和她隔著通道相向而坐，“聽說你打算給安娜買一架鋼琴。”
兩行銳利的目光落在伊麗莎白身上，波莉說：“是湯米告訴你的。”語氣很篤定。
伊麗莎白：“是。”波莉對謝爾比家的掌控力太足了。
波莉：“我要送什麽禮物給我的女兒，是我的自由，你一個外人無權幹涉。”
伊麗莎白針鋒相對：“但你的這份禮物會讓安娜左右為難。她收了，會不安；她不收，會傷害你的感情。這是你送禮物給安娜想達到的目的嗎？”
波莉臉色一僵，“……安娜喜歡彈鋼琴，她收到鋼琴只會高興，不會不安。”
伊麗莎白：“如果你們家每年收入一萬英鎊或者更多，或者你們家有幾百萬英鎊在英格蘭銀行躺著吃利息，買一架鋼琴的錢相比你家的資產只是九牛一毛，那麽安娜的確會很高興。但你們家是嗎？你們家現在一年的收入有多少？一千英鎊？兩千英鎊？還是三千英鎊？
“花費你們全家年收入的六分之一跟安娜買一件生日禮物，你真的認為安娜會樂意收到這麽貴重的禮物嗎？你以為你們家其他人不會介意你在安娜身上花這麽多錢嗎？”
波莉的臉色隨著伊麗莎白的話語變得蒼白：“安娜是家人，他們不會介意的。”
伊麗莎白緩和語氣：“如果說我丈夫死後這幾個月，現實教會了我什麽道理，那就是——永遠不要用利益考驗人性，因為人性往往經不起考驗。
“我知道，你很想彌補過去十六年的時光，你希望安娜盡快打心底裏認你這個母親，但這件事急不來。慢慢來，不要著急，給安娜一點時間，給你的侄子侄女一點時間，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，讓安娜真正融入到你們家，讓她真正成為你們家的一員，時間會處理好一切。”
波莉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，“我知道了。”
伊麗莎白淺笑，“如果你想送給安娜一份合適的生日禮物，我有一個想法，你想聽嗎？”
波莉果然被吸引：“是什麽？”
伊麗莎白說出自己的想法，並說：“這份禮物只有你能送。而且我保證，安娜會很喜歡。”
絕對。
*
這天夜晚，伊麗莎白又在謝爾比家吃晚飯，晚飯後已經是九點，夜色已深，安娜竭力邀請伊麗莎白在家裏留宿。
伊麗莎白好氣又好笑，她說怎麽安娜剛才那麽積極留自己吃飯呢，還借口她最近學了不少菜式，讓自己留下來嘗嘗她的手藝，這個小鬼頭。
伊麗莎白敲了敲她的腦門，堅定拒絕了安娜的挽留，拿起自己的外套準備出門。
安娜也跟著穿外套：“那我送你回去！”
伊麗莎白下意識看向波莉的方向，和對方的目光在空中相接，敏銳地捕捉到對方還沒藏好的不悅。
她阻止安娜：“不用你送，你送我回去，我還得送你回來，然後自己再走回去，麻煩。”
她不是很想挑戰一個想女兒想了十八年的母親的心眼。等安娜真心接受波莉這個母親，母女倆親密起來，到時波莉的心眼自然而然會變大的。
現在，還是算了吧。
安娜撅起嘴巴：“莉莉你嫌棄我。”
伊麗莎白含笑：“對，我就嫌棄你。你要是不聽我的話，我明天還嫌棄你。”
安娜蔫噠噠看著伊麗莎白走出家門。
湯米披上外衣：“我出去一會兒。”
波莉把安娜拉回來：“好了，明天貝絲還會來的，別不高興了。”回屋之前，波莉鬼使神差轉頭看了看，只見湯米追上了伊麗莎白，兩人肩並肩走在街上，在微弱的街燈下，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……
晚風微涼。
伊麗莎白用羊絨大衣裹緊自己，借著微黃的煤氣燈光看街邊的建築，覺得別有一番韻致。
英國以前沒有煤氣燈，是18世紀初才出現的。這些微黃的燈光守護了英國人的夜晚一個世紀，不知未來還會守護多長時間？未來會有另一種燈取代煤氣燈嗎？就像煤氣燈取代燭燈一樣。
想到這裏，伊麗莎白忽地笑了笑，她的思維發散得太遠了點。都怪最近看的科學類的書太多，她有些走火入魔了。
搬家之後，伊麗莎白的生活有兩個重心，一個是妹妹安娜，另一個就是她寫的小說。
礙於埃塞克斯公爵的存在，她擅長的偵探類小說不能再寫了，以前用過的筆名也不能再用，甚至以前有過聯系的出版社和報社都不能再聯系，全部都要從零開始，這比她真正從零開始寫第一本小說還要困難。
她重新選定的小說題材是科幻小說，這是她小時候除了偵探小說之外第二喜愛的小說類型，只是她的想象力真的十分匱乏，自學物理化學這麽久，寫出來的文段還是狗屎一樣。連她自己都沒辦法接受的文章，又怎麽能打動對文字要求苛刻的編輯呢？
真想知道是她的存款先耗盡，還是她的新一部小說先被新報社接受。
“Penny for your thoughts①”耳邊忽然傳來一句問話。
伊麗莎白受驚轉頭，速度之快差點扭到她的脖子：“湯米！”她捂住心口：“你嚇到我了。”
湯米舉起雙手：“我的錯。你在想什麽？”
伊麗莎白含糊：“沒什麽。你這麽晚還出門？”
湯米：“嗯，有點事要去處理。”
混黑|幫也要沒日沒夜地忙嗎？她還以為只有警察才會經常晚上加班呢。
伊麗莎白主動說道：“白天我跟波莉談過，她改變主意了，她不會給安娜送鋼琴的。”
湯米叼著一支煙：“你說什麽了？”
伊麗莎白：“波莉是個明白事理的人，只要向她說明給安娜送太貴重的禮物只會把安娜的心推開，她就知道該怎麽做了。”
她目視前方：“她很愛安娜。”
這很好。即便她將來不能再留在安娜身邊，她也不用擔心安娜的安危，沒有一個深愛女兒的母親會讓自己的女兒受到任何威脅。
湯米認可：“的確。”
伊麗莎白轉頭，看著湯米輪廓分明的側臉：“波莉已經在著手準備她自己的禮物，你們會為安娜準備第二份禮物嗎？”
湯米與她對視：“會。這是安娜回家之後第一次生日，必須好好準備。”
伊麗莎白滿意：“有初步想法沒有？”
湯米：“暫時還沒。”扔掉沒點燃的煙，“你有提議？”
伊麗莎白：“我們合夥給安娜買一個吉他，你覺得怎麽樣？”話音剛落，她發覺這話有歧義，補充道：“我說的‘我們’，指的是你們家除了波莉之外的所有成年人，還有我，我們一起合夥買。吉他很便宜的，三五十英鎊可以買到很好的了，要是想買便宜點的，幾英鎊，甚至一英鎊以內都能買到。不過那些質量很一般，我不建議。
“以你們家的收入，一人湊五六英鎊給安娜買個質量上等的吉他不過分，也不會給你們家的經濟帶來負擔。你剛才也說了，這是安娜回家之後第一次過生日，禮物太寒酸不好。”
湯米點頭：“可以。”勾一下嘴角，“你想得很周到。”
伊麗莎白得意：“那當然。事關安娜，我肯定要想的周全一點。”
話說回來，謝爾比家所有錢都是敲詐勒索賺來的，那安娜這份生日禮物就還是用敲詐窮人的錢買的嘍？
可安娜回家之後，她買的每一件衣服、每一樣首飾，她吃的每一顆土豆、每一塊面包，都是敲詐窮人的血汗錢得來的。
伊麗莎白咬一下唇，完全把安娜和謝爾比家的生意隔開，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。
她驀地站住。
湯米跟著她站定，“怎麽了？”
伊麗莎白擡頭，湯米那雙淺藍色的眼睛被煤氣路燈映出橘黃的光澤，“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？”
湯米沒有猶豫，“什麽事？你說。”
通過這兩個月的相處，伊麗莎白基本能夠斷定，謝爾比家的生意完全是湯米做主，亞瑟更多是明面上的老大，波莉基本是調和家人矛盾的管家，約翰是聽從哥哥指揮的打手，艾達是被全家人保護的小公主，至於更小的菲恩和其他小孩，暫時還在家族的羽翼下成長。
伊麗莎白神情認真，“這件事波莉答應過我，我希望你也能答應。”
湯米：“到底是什麽？”
伊麗莎白：“不要讓安娜涉足你們家的生意。收錢，記數，管賬……，什麽都不要讓她做。她是個很單純的女孩，我希望她能一直保持這個狀態。”
湯米神色晦暗，伊麗莎白擔心自己的話惹到他，“希望你理解，我和安娜，我們的父親以前是蘇格蘭場的警察，遵紀守法是我父親從小對我們的教導，我不希望未來某一天，安娜成為警察打擊的對象。”
湯米的語氣裏少有的失去平靜：“你認為我們家會給你和安娜抹黑，會讓你們兩位淑女蒙羞？”
伊麗莎白狐疑地看著湯米，是她的錯覺嗎？她覺得自己的話好像傷害到湯米了。
她搖頭，“我不認為一個人或者一個家族為了活下去，做一些法律不允許的事是無可厚非的。活下去是刻在人類骨子裏的欲|望。
“本來，這個國家的政府就不是會為底層百姓做主的政府。本國政府運行的最根本目的，是為了讓出身高貴的人可以永遠高貴，而出身低下的人可以永遠做高貴者的牛馬，永遠無法翻身。‘生而高貴’，他們這麽說，也這麽做。我不接受這樣的觀點。
“所以，我不認為你們家的生意會抹黑安娜的名聲，但我的確認為靠敲詐窮人的血汗錢生活的人不值得尊敬。我無法選擇安娜出生的家庭，但我希望安娜可以選擇她的職業和未來。我希望，非常非常希望那個未來不包括監獄。”
伊麗莎白搜腸刮肚地組織語言，她覺得她的話有用，因為湯米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好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湯米說。
伊麗莎白抿唇，“你們家的經濟情況應該說比90%的國民都好，可以的話，慢慢把生意轉移到合法的領域吧，在河邊走得久了，鞋子很難不濕的。”
湯米看著她碧藍的眼睛，很認真：“我明白。”
湯米一直送伊麗莎白送到樓下，並在他的堅持下，伊麗莎白上樓，到家之後打開窗戶，和他揮手，他才離開。
伊麗莎白看著湯米孑然走在街道上，心裏有種莫名的觸動。
他是愛屋及烏，把自己也當成他們家的外圍成員了嗎？
真是個愛家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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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莉莉！”見到伊麗莎白第一眼，安娜親熱地向她撲去。
伊麗莎白張開雙手接住，敲一下妹妹的腦門：“說過你多少回了？別撲我，我沒接住怎麽辦？”
安娜捂住腦門撒嬌，“莉莉你好啰嗦，明明你每次都能接住我，幹嘛還說我？”
伊麗莎白：“萬一那次我沒接住呢？你以為我永遠都能接住你？”
安娜笑瞇瞇：“那我們一起撲街嘛，我給你當肉墊，絕對不讓你摔著。”她眨了眨左眼。
伊麗莎白捏她的臉皮：“調皮。”她提起剛才為了接安娜隨手放在旁邊櫃頂的食籃，“我早上做了曲奇和紙杯蛋糕，帶了些過來給你，份量很多，你不要自己一個人吃光，跟你表兄弟表妹分了吧。”
安娜接過，笑得可甜：“謝謝莉莉！”拿去和艾達分享。
艾達也對伊麗莎白露出笑臉：“謝謝。”
伊麗莎白也笑笑，“波莉在嗎？我有事想找她。”
安娜啊嗚一口吃掉半個紙杯蛋糕，沒空回答；艾達拈著一塊曲奇還沒入口，說：“她去教堂了。”
伊麗莎白擡腳往外走，還沒走出謝爾比家大門，回頭就見安娜拿起第二個紙杯蛋糕，她冷臉：“安娜，放下來。”
安娜垮了臉，“我才第二個。”
伊麗莎白折回來：“放下來，不然我下次不做了。”
安娜不情不願放下蛋糕。
伊麗莎白把食籃交到艾達手上：“艾達，你幫我看著安娜，一天最多只能吃三個蛋糕，三塊曲奇，多了你告訴我，我下回不做你愛吃的了。”最後一句她看著安娜說的。
艾達偷笑著答應。
安娜嘴巴撅得老高，伊麗莎白出門和她道別時，她孩子氣地別過頭，不理她。
伊麗莎白覺得自己這個妹妹越長越回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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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麗莎白推開街角教堂沈重的木門。
波莉坐在正對十字架的木椅上，雙手在胸前交握，正在向主祈禱，聽到開門聲也沒有回頭。
伊麗莎白耐心地等待波莉祈禱結束。
她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，但她尊重別人的信仰。
等待之餘，她細細端詳這個教堂，米白的房頂，泛黃的墻壁，蒼白的玻璃窗，單薄的折疊椅，教堂裏的一切都被她收入眼底。
這裏和她以前見過的教堂真的很不同。她從前見過的教堂，房頂有著精美的天頂畫，墻壁是精心維護的雪白色，窗戶是五彩的玻璃，信眾坐的椅子也是沈重的櫟木長凳。身處那樣的教堂，再輕慢的教徒也會對主生出敬畏。
但在這座小教堂，這座裏裏外外寫滿“簡陋”的小教堂，她只覺得……在這樣的地方做禮拜仍能保持對主的虔信，真是讓人難以理解。
波莉祈禱完畢，依然沒有回頭：“找我有事？”低沈的聲音在這座小教堂裏回響。
伊麗莎白慢慢朝波莉走去，鞋跟噔噔敲擊地面，“我想和你說說安娜的生日。”她走到波莉面前，和她隔著通道相向而坐，“聽說你打算給安娜買一架鋼琴。”
兩行銳利的目光落在伊麗莎白身上，波莉說：“是湯米告訴你的。”語氣很篤定。
伊麗莎白：“是。”波莉對謝爾比家的掌控力太足了。
波莉：“我要送什麽禮物給我的女兒，是我的自由，你一個外人無權幹涉。”
伊麗莎白針鋒相對：“但你的這份禮物會讓安娜左右為難。她收了，會不安；她不收，會傷害你的感情。這是你送禮物給安娜想達到的目的嗎？”
波莉臉色一僵，“……安娜喜歡彈鋼琴，她收到鋼琴只會高興，不會不安。”
伊麗莎白：“如果你們家每年收入一萬英鎊或者更多，或者你們家有幾百萬英鎊在英格蘭銀行躺著吃利息，買一架鋼琴的錢相比你家的資產只是九牛一毛，那麽安娜的確會很高興。但你們家是嗎？你們家現在一年的收入有多少？一千英鎊？兩千英鎊？還是三千英鎊？
“花費你們全家年收入的六分之一跟安娜買一件生日禮物，你真的認為安娜會樂意收到這麽貴重的禮物嗎？你以為你們家其他人不會介意你在安娜身上花這麽多錢嗎？”
波莉的臉色隨著伊麗莎白的話語變得蒼白：“安娜是家人，他們不會介意的。”
伊麗莎白緩和語氣：“如果說我丈夫死後這幾個月，現實教會了我什麽道理，那就是——永遠不要用利益考驗人性，因為人性往往經不起考驗。
“我知道，你很想彌補過去十六年的時光，你希望安娜盡快打心底裏認你這個母親，但這件事急不來。慢慢來，不要著急，給安娜一點時間，給你的侄子侄女一點時間，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，讓安娜真正融入到你們家，讓她真正成為你們家的一員，時間會處理好一切。”
波莉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，“我知道了。”
伊麗莎白淺笑，“如果你想送給安娜一份合適的生日禮物，我有一個想法，你想聽嗎？”
波莉果然被吸引：“是什麽？”
伊麗莎白說出自己的想法，並說：“這份禮物只有你能送。而且我保證，安娜會很喜歡。”
絕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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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天夜晚，伊麗莎白又在謝爾比家吃晚飯，晚飯後已經是九點，夜色已深，安娜竭力邀請伊麗莎白在家裏留宿。
伊麗莎白好氣又好笑，她說怎麽安娜剛才那麽積極留自己吃飯呢，還借口她最近學了不少菜式，讓自己留下來嘗嘗她的手藝，這個小鬼頭。
伊麗莎白敲了敲她的腦門，堅定拒絕了安娜的挽留，拿起自己的外套準備出門。
安娜也跟著穿外套：“那我送你回去！”
伊麗莎白下意識看向波莉的方向，和對方的目光在空中相接，敏銳地捕捉到對方還沒藏好的不悅。
她阻止安娜：“不用你送，你送我回去，我還得送你回來，然後自己再走回去，麻煩。”
她不是很想挑戰一個想女兒想了十八年的母親的心眼。等安娜真心接受波莉這個母親，母女倆親密起來，到時波莉的心眼自然而然會變大的。
現在，還是算了吧。
安娜撅起嘴巴：“莉莉你嫌棄我。”
伊麗莎白含笑：“對，我就嫌棄你。你要是不聽我的話，我明天還嫌棄你。”
安娜蔫噠噠看著伊麗莎白走出家門。
湯米披上外衣：“我出去一會兒。”
波莉把安娜拉回來：“好了，明天貝絲還會來的，別不高興了。”回屋之前，波莉鬼使神差轉頭看了看，只見湯米追上了伊麗莎白，兩人肩並肩走在街上，在微弱的街燈下，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……
晚風微涼。
伊麗莎白用羊絨大衣裹緊自己，借著微黃的煤氣燈光看街邊的建築，覺得別有一番韻致。
英國以前沒有煤氣燈，是18世紀初才出現的。這些微黃的燈光守護了英國人的夜晚一個世紀，不知未來還會守護多長時間？未來會有另一種燈取代煤氣燈嗎？就像煤氣燈取代燭燈一樣。
想到這裏，伊麗莎白忽地笑了笑，她的思維發散得太遠了點。都怪最近看的科學類的書太多，她有些走火入魔了。
搬家之後，伊麗莎白的生活有兩個重心，一個是妹妹安娜，另一個就是她寫的小說。
礙於埃塞克斯公爵的存在，她擅長的偵探類小說不能再寫了，以前用過的筆名也不能再用，甚至以前有過聯系的出版社和報社都不能再聯系，全部都要從零開始，這比她真正從零開始寫第一本小說還要困難。
她重新選定的小說題材是科幻小說，這是她小時候除了偵探小說之外第二喜愛的小說類型，只是她的想象力真的十分匱乏，自學物理化學這麽久，寫出來的文段還是狗屎一樣。連她自己都沒辦法接受的文章，又怎麽能打動對文字要求苛刻的編輯呢？
真想知道是她的存款先耗盡，還是她的新一部小說先被新報社接受。
“Penny for your thoughts①”耳邊忽然傳來一句問話。
伊麗莎白受驚轉頭，速度之快差點扭到她的脖子：“湯米！”她捂住心口：“你嚇到我了。”
湯米舉起雙手：“我的錯。你在想什麽？”
伊麗莎白含糊：“沒什麽。你這麽晚還出門？”
湯米：“嗯，有點事要去處理。”
混黑|幫也要沒日沒夜地忙嗎？她還以為只有警察才會經常晚上加班呢。
伊麗莎白主動說道：“白天我跟波莉談過，她改變主意了，她不會給安娜送鋼琴的。”
湯米叼著一支煙：“你說什麽了？”
伊麗莎白：“波莉是個明白事理的人，只要向她說明給安娜送太貴重的禮物只會把安娜的心推開，她就知道該怎麽做了。”
她目視前方：“她很愛安娜。”
這很好。即便她將來不能再留在安娜身邊，她也不用擔心安娜的安危，沒有一個深愛女兒的母親會讓自己的女兒受到任何威脅。
湯米認可：“的確。”
伊麗莎白轉頭，看著湯米輪廓分明的側臉：“波莉已經在著手準備她自己的禮物，你們會為安娜準備第二份禮物嗎？”
湯米與她對視：“會。這是安娜回家之後第一次生日，必須好好準備。”
伊麗莎白滿意：“有初步想法沒有？”
湯米：“暫時還沒。”扔掉沒點燃的煙，“你有提議？”
伊麗莎白：“我們合夥給安娜買一個吉他，你覺得怎麽樣？”話音剛落，她發覺這話有歧義，補充道：“我說的‘我們’，指的是你們家除了波莉之外的所有成年人，還有我，我們一起合夥買。吉他很便宜的，三五十英鎊可以買到很好的了，要是想買便宜點的，幾英鎊，甚至一英鎊以內都能買到。不過那些質量很一般，我不建議。
“以你們家的收入，一人湊五六英鎊給安娜買個質量上等的吉他不過分，也不會給你們家的經濟帶來負擔。你剛才也說了，這是安娜回家之後第一次過生日，禮物太寒酸不好。”
湯米點頭：“可以。”勾一下嘴角，“你想得很周到。”
伊麗莎白得意：“那當然。事關安娜，我肯定要想的周全一點。”
話說回來，謝爾比家所有錢都是敲詐勒索賺來的，那安娜這份生日禮物就還是用敲詐窮人的錢買的嘍？
可安娜回家之後，她買的每一件衣服、每一樣首飾，她吃的每一顆土豆、每一塊面包，都是敲詐窮人的血汗錢得來的。
伊麗莎白咬一下唇，完全把安娜和謝爾比家的生意隔開，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。
她驀地站住。
湯米跟著她站定，“怎麽了？”
伊麗莎白擡頭，湯米那雙淺藍色的眼睛被煤氣路燈映出橘黃的光澤，“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？”
湯米沒有猶豫，“什麽事？你說。”
通過這兩個月的相處，伊麗莎白基本能夠斷定，謝爾比家的生意完全是湯米做主，亞瑟更多是明面上的老大，波莉基本是調和家人矛盾的管家，約翰是聽從哥哥指揮的打手，艾達是被全家人保護的小公主，至於更小的菲恩和其他小孩，暫時還在家族的羽翼下成長。
伊麗莎白神情認真，“這件事波莉答應過我，我希望你也能答應。”
湯米：“到底是什麽？”
伊麗莎白：“不要讓安娜涉足你們家的生意。收錢，記數，管賬……，什麽都不要讓她做。她是個很單純的女孩，我希望她能一直保持這個狀態。”
湯米神色晦暗，伊麗莎白擔心自己的話惹到他，“希望你理解，我和安娜，我們的父親以前是蘇格蘭場的警察，遵紀守法是我父親從小對我們的教導，我不希望未來某一天，安娜成為警察打擊的對象。”
湯米的語氣裏少有的失去平靜：“你認為我們家會給你和安娜抹黑，會讓你們兩位淑女蒙羞？”
伊麗莎白狐疑地看著湯米，是她的錯覺嗎？她覺得自己的話好像傷害到湯米了。
她搖頭，“我不認為一個人或者一個家族為了活下去，做一些法律不允許的事是無可厚非的。活下去是刻在人類骨子裏的欲|望。
“本來，這個國家的政府就不是會為底層百姓做主的政府。本國政府運行的最根本目的，是為了讓出身高貴的人可以永遠高貴，而出身低下的人可以永遠做高貴者的牛馬，永遠無法翻身。‘生而高貴’，他們這麽說，也這麽做。我不接受這樣的觀點。
“所以，我不認為你們家的生意會抹黑安娜的名聲，但我的確認為靠敲詐窮人的血汗錢生活的人不值得尊敬。我無法選擇安娜出生的家庭，但我希望安娜可以選擇她的職業和未來。我希望，非常非常希望那個未來不包括監獄。”
伊麗莎白搜腸刮肚地組織語言，她覺得她的話有用，因為湯米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好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湯米說。
伊麗莎白抿唇，“你們家的經濟情況應該說比90%的國民都好，可以的話，慢慢把生意轉移到合法的領域吧，在河邊走得久了，鞋子很難不濕的。”
湯米看著她碧藍的眼睛，很認真：“我明白。”
湯米一直送伊麗莎白送到樓下，並在他的堅持下，伊麗莎白上樓，到家之後打開窗戶，和他揮手，他才離開。
伊麗莎白看著湯米孑然走在街道上，心裏有種莫名的觸動。
他是愛屋及烏，把自己也當成他們家的外圍成員了嗎？
真是個愛家的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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